在我成長的那個年代,物資並不像現在的小孩這麼充裕,加上家裡的經濟狀況不好,不允許我們隨心所欲買自己想買的東西,所以我從小就很會動腦筋,想辦法達成自己的目標。

  沒有玩具玩時,我就找弟弟妹妹到建築工地去撿來一堆被丟棄的磁磚瓦片,拿回家後將碎片依顏色、大小做好分類,這樣一來,要當紙牌打、當積木玩、當骨牌推,通通沒問題。還有,超愛吃月餅的我,在老爸貿易公司結束後,再也沒有客戶提供免費的月餅時,我也會努力忍到中秋節隔天,店家降價大促銷時,才用少少的錢買到大大的滿足。

  小時候念到「窮則變,變則通」這句話時,自然不知道此「窮」非彼「窮」,心裡只覺得這句話好有道理,所以後來有機會時,也一直身體力行著。

一票在手,希望無窮

 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,但我們家確實曾經窮到連公車錢都湊不出來的地步。

  我國二的時候,班上舉辦了一次班遊,老師要大家在台北火車站集合,每人準備好旅費一百五十元。可是到了出發當天,媽媽和我找遍家中上上下下、大大小小的地方,就是湊不出一百五十元,更慘的是,連可能掉在椅子或床底下的零錢,也是半毛都沒有。

  眼看集合時間就快要到了,我心裡很著急,但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,不過心裡還是抱著一絲希望。我不死心地跟媽媽說,只要能讓我到火車站,其他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。神奇的是,不一會兒,媽媽竟然從抽屜裡翻出一張公車票,上頭剛好剩下一格沒用。

  看到車票時,我馬上忘了之前的著急和沮喪,開心地拿著公車票跑出門。我記得當時跟媽媽說了一句話:「只要還有一格希望,就沒問題了!」

  我手裡握著公車票,搭上公車趕到火車站和同學集合,沿途中我在心裡不斷盤算,等一下要怎麼跟同學借錢?又該用什麼樣完美的理由,可以既合理又兼顧面子呢?或許是臉皮薄,覺得借錢終究是件丟臉的事,所以小小腦袋推敲了很久。後來我到底是用什麼理由借到錢的,現在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,只記得借錢時我的臉頰發燙,說話也支支吾吾的,而後來借錢給我的同學,爸爸是當警察的,家境也不是很好,能向這樣的同學借到錢,對我來說還真是一大考驗!

  不過,那一天我還是開心地跟著一大群同學吃喝玩樂,還曬得一身黑才回家。回到家以後,我也忘了早上找不到錢的糗事,滔滔不絕地跟爸媽形容今天發生了哪些趣事。

  長大後談起這段往事時,多數朋友都很訝異,除了驚訝臉皮薄的我也會開口向別人借錢之外,更好奇的是,為什麼我看到一格車票就覺得充滿希望,反而沒想到根本還缺了一百五十塊!?

  老實說,我那時候還真的沒有想那麼多,心裡只覺得,在翻箱倒櫃半天、以為真的山窮水盡的時候,都能讓我找到一格公車票了,那麼接下來的一百五十塊應該也不會太難吧!

電影院前的小豬撲滿

  我的樂觀傻勁可不只這一樁。就讀北一女時,有一次班上同學邀我去西門町逛街,在那個時候,逛西門町可是一件很酷的事情,所以雖然我手邊沒有多餘的零用錢,但我心想,反正逛街看看又不用花錢,也就開心地跟著大夥兒一塊去。

  後來逛街逛了好一會兒,有個同學突然提議去看電影,而且是看鄧光榮和甄珍主演的《彩雲飛》,他們可是當時的大明星,所有同學都超迷的。

  我心中暗自慶幸,還好為了以防萬一,我把平常存的錢帶出來了,可是那些零錢都裝在那隻紅色小豬撲滿裡!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呢?同學們排隊一個一個買票,最後輪到我時,我只好強裝鎮定,假裝不在意地把小豬撲滿拿出來,五塊、十塊地就在售票口掏起錢來。

  一個同學見狀,馬上拉著我說:「鄭如薇,妳在做什麼啦?這樣很丟臉耶。」但我理直氣壯地回答說:「沒關係啦!我出門時忘了跟我媽要錢,剛好看到桌上有隻撲滿,今天就宰了它吧!」

  我這麼說當然是在說謊,只是為了不想和同學不一樣,所以愛面子地編出這套說詞。最後的結果是,那位同學先幫我出了錢,我再到一旁,慢慢把零錢拿出來還給她。

  當我一面算錢時,心中隱隱浮現一個念頭──其實一樣都是錢,我實在沒必要覺得不好意思才對!錢不過只是一個工具而已,只要能夠讓人達成目標與理想,一張大鈔,或是從撲滿裡挖出來的一堆銅板,又有什麼不同呢?只要不偷不搶,懂得善用它,就算是暫時向別人借來的,又有什麼關係?

  這個念頭,在往後救了我好幾次,不但幫助我度過很多次低潮,也是讓我順利進入台大,完成大學學業的重要關鍵。

菜市場湊來台大學費   

  我是我們家族中,第一個考上台大的,雖然爸爸原本希望我能讀師大,但女兒能跟他一樣成為台大人,他自然也是打從心底覺得與有榮焉。

  那年聯考,我是以英文科全國第二高分考上台大外文系的。所以那年整個暑假,算是我最風光的一個假期,全家人為我開心之外,自己都覺得走路有風。但也因為太開心了,渾然未覺後面還有個大問題。

  到了台大要註冊的那一天,一大早我就興奮地跑去跟我媽要一萬一千元的學雜費,但當我聽到媽媽說家裡沒錢時,簡直是晴天霹靂!於是,我們母女兩只好趕緊到市場去擺攤,希望可以拿當天的收入去繳學費。

  只是,那天我從一早的懷抱希望,到下午眼見生意不好,根本就不可能湊足學費,心裡急得都快哭了。好不容易一直挨到收攤,媽媽結算了一下,總共卻只有五千多塊,還差了快六千元。看著我沮喪的表情,媽媽在情急之下,也只好厚著臉皮向隔壁賣菜、賣炸雞的叔叔阿姨借錢,東湊西湊地終於湊足學費。

  但這時又碰到另一個難題,眼看著五點的註冊繳費期限就快到了,但我又沒錢搭計程車,只能趕緊跳上公車,希望今天公車一路順暢,能讓我趕得及註冊。在公車從內湖一路搖搖晃晃到市區的過程中,我心裡是又急又無奈。

  最後公車總算趕到台大了,我幾乎是用跑百米的速度一路衝到辦理註冊的體育館,拍打著已經拉下一半的鐵門,上氣不接下氣地一直喊著:「我是新生,我是新生,我要來註冊!」

  還記得當時負責辦理的老師冷冷地看了我一眼,不耐煩地說:「妳怎麼這麼晚才來呢?我們都已經收了。」我也只能回答說:「不好意思,我忘記了。」那個老師一聽,酸了我一句:「考上台大也會忘記喔!那就不要來念好了。」

  聽到這句話時,我只能先吞下滿腹的委屈,繼續求那位老師幫幫忙。幸好,他們終究還是讓我辦了註冊,不然,我那天可能就賴在體育館前不走了。

  晚上回到家以後,看到媽媽的臉,我忍不住將心裡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兒全都發洩出來,母女兩拉著手,一直哭個不停。媽媽自然是捨不得我這麼難受,而我則是想到媽媽為了我,在市場裡低聲下氣、不斷拜託別人的身影。

  擦乾眼淚之後,我對媽媽說:「媽,這是我最後一次跟妳拿錢了,以後我的事,我會自己負責的。」

  往後的大學四年裡,除了上課之外,我就是不斷打工賺錢,舉凡翻譯英文小說、當家教、到餐廳端盤子、到補習班兼課,我就像個拚命三郎一樣往前衝。因為看多了缺錢、借錢的痛苦,讓我下定決心要賺錢、賺錢、賺錢!大二時,我已經在補習班當起英文老師,底下聽課的學生有時將近百人,除了賺到學費外,我也已經有餘力可以幫忙分擔家裡的經濟。

  我終於實現了我對媽媽的那句承諾,也開啟我後來二十年的趕進度人生!